卧底藏骄江城言者 著

外/内景:鹿角山，秦城县内衣厂家属南区，青工集体宿舍，日。

厂区与家属区隔开的围墙铁门，南下不足十五步，二排平行南北朝向的红砖青瓦平房，新建在开辟不久的空旷山坡上。每排有十间房。每间就十来平米的屋内，地面没铺水泥，墙壁薄施白粉，摆着的除了床就是人。

四张极其简陋的红或黑漆木制单人床，大都用中国式对立统一的竹竿或木架支撑起沉甸甸的旧黄粗布蚊帐。离帐篷顶不足三尺的天花板是乡下晒谷用的草席。

万里晴空下，潮湿阴暗的小屋里、草席上，目中无人的老鼠在跑马溜溜。宛如万马奔腾的恢弘景观和音响。即使现已日上三竿，也把胆比鼠还小的那些外来青年女工吓唬得，不敢出口粗气。

此时，不远千里从上海来这学艺的李红霞，正蹲在床尾一帘相隔的红漆马桶上嘘嘘，突见鼠队飞行军似穿行过来，就在她的赤脚丫前，来不及提裤，就光着白花花的小屁股，像挨宰的小乳猪尖叫哭嚎着，撒蹄甩小辫子，不要命似奔跳上同寝室友的床。一下子，整个女工寝室恰似突冒出来了狼的羊圈。

女青工宿舍对面，上中、晚班的几十个小伙，在敲盆击乐、吊嗓子再玩牌玩花样，吵嚷捉弄着，给输者画乌龟、涂花脸、戴高帽、弹额头、夹耳尖、贴纸条、灌凉水、拱桌子等。玩乏味后，便横七竖八躺在床上。有人饥肠漉漉、反复辗转睡不着中，听见对面女工宿舍的尖叫。

“刚才那叫床声响呀，只怕床都被压垮了！”

“幸好是大白天，而且刚才没讲女特务呀女鬼恐怖的故事。不然，这一声叫呀会让汗毛竖起,脊梁骨发冷！”

“再色胆包天，你也知道怕，风高月黑风流女特务呀女鬼缠上、吓死你！”

一阵粗野开心的哈哈咧滚、笑痛肚皮后，连横行直闯的老鼠大部队也化整为零，深居简出，复归沉寂了。

面面相觑，静下来的小伙子们，转望向对面女工宿舍的一双双眼睛，都像在这跑熟、跑马狂飙的老鼠不安份。都在听，隔墙不隔音，隔壁同是单身汉的无话找话，闲扯。

“一天从早到晚，除了干活、打闹，就是困，嘿，哥们，别睡了，咱出去找点乐子？”

“二、三张兵，月拌月。除了困个安稳觉外，还能咋样？”

“这样好的天气，最适合找个相好逛马路。嘻嘻，人靠衣装马靠鞍，不好意思，借哪位哥的这件的确良衬衫去会一下，咱亲爱的人啊。”

“老弟，打（说）点别的港（话），别总是重色轻友好不好？”

“扁脑壳，我曾三龙平生最瞧不起见色忘兄弟的！让他穿了老子的，独个走桃花运去吧，滚吧！最好别又在外面惹祸了，再想哥们、哭喊还是哥们好啊！”

“喂，三哥，调妹子谈对象，起码也得请人家妹子吃根绿豆冰棒，或喝杯白糖冰水吧？老弟兜里除了还有几张饭菜票，也是早没秧子（钱）啦，穷极无聊，说说而已，不至于开不起玩笑吧？”

“小蔡，三哥我知道，也只是随口说说，来厂进修的外地人中，就你们这些广东佬最会讨堂客们（女人）欢喜，又天生都好这杯。尤其见了这里的妹子，眼珠子贼亮，腿杆子跟赶得几条街。稍微闻到点气味，就常把自个儿的魂呀面子跟丢了！”

“哎哟上次我帮打架伤了的胳膊又痛了，欠搭鳖，三哥，好久没看电影了，咱哥们还是一块去看场？”

“看电影，天底下还有白天免费的露天电影看？睡吧，扁脑壳，养点精神，等下干活。”

“喂，哥啊，别只除了睡，就是低头看脚下，一尺的地方。咋说没有白天免费的露天电影看？你们厂，嘿嘿嘿，也是咱厂的宋菊香可比电影明星李秀明漂亮，漂亮多了！”

“哎哟，妈呀！小蔡说得对呀，起来，三哥，扁脑壳，都快起来，咱喊一大帮人看厂里现笼（成）的李秀明去！”

隔壁一呼，周边响应。赤膊只穿花碎或根本看不出颜色短裤的小伙子们，都像小麻雀跳跃起飞，展开健美的翅膀，披上厂里领发的汗臭味熏得死满屋蚊子的背心或汗衫，露天电影里放快片似倏地跳套上厚重、污渍的劳动布工作裤。当最后一个作小马驹拍屁股冲出门、追奔到厂后门的传达室时，汇流成了一支浩浩荡荡、异口同声合唱《甜蜜的歌》的队伍。

内景:内衣厂广播室，日。

揩拭细汗、不经意间，宋菊香转望向南窗外，才发现那里成了大看台。

屏气敛声、目不转睛在偷窥她而傻到没治的小伙子，还真不少。就像闻香嗡嗡飞来却飞不进来的小蜜蜂，一只只爬伏窗台、躲缩墙洞。

“还有没看够的么？”

莞尔、扑哧一笑，她干脆大大方方、款款动人地径直走近到窗前。灿烂阳光照耀下，多少有点孤芳自赏，欣赏，魅引、魅翻、魅倒、魅怕一大片的外景。

媚眼如风，引发的壮观俨然蝴蝶效应，“小蜜蜂”一只接一只惊飞，又飞呀飞呀飞走了。

但，居然还有一只，停留在窗正对面的路边一棵榕树下。在遥隔着厂部入口处，那棵青翠蓬勃的松柏，那条隔离人车道的绿化带，那道镶嵌红砖碧瓦的拱门，那片鲜艳芳香四溢的园圃，向她的窗口凝眸。并且，一见她就笑。

见到这只“小蜜蜂”，顿时，心花怒放的宋菊香，晶莹剔透的玉肌，亮如冰雪；灵慧愉悦的眼眸，灿若星辰。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黄群，像只“小蝴蝶”跟紧那只“小蜜蜂”。就在离榕树不远的桅子花树荫下，也在向宋菊香亭亭玉立、微微打开的窗口探头张望。

望着那只“小蜜蜂”嗡嗡醉舞更欢时，像遇上龙卷风了，在陡地掉转身，悄然迅速地远走高飞，比先前惊飞的“小蜜蜂”们还要惊魂荡魄，仓皇狼狈。美目忽闪、滴溜溜一转圈，猜到了什么的宋菊香赶紧关窗、转背、起跑，迅速回到话筒前座位，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