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丹离子 著

昨日梦醒

被沈行舟送到北疆和亲的第一年，他娶了白月光景和公主李清欢。

我正是替她出嫁夷族的假公主。

和亲第三年，沈行舟带兵踏平北疆，见到了我这个故人。

此时的我早已为人妇，为人母。

看着身怀六甲拼命护着丈夫的我，他几欲落泪。

他用力搂过我，双手颤抖的抚摸着我的脸：【跟我回去吧，否则你的儿子和丈夫都得死。】

我嗤笑着看向别处：【你果然还是这么虚情假意，别人看了还以为你多爱我。】

1.

我生为弃婴，后为娼妓，是人世间最低贱卑微的所在。

见惯了丑恶人心，虚情假意，麻木的心古井无波。

是沈行舟，是他给了编织了一个绚丽的美梦。

是他让我以为这世间有人真心为我，只要我好。

到头来一切都是虚妄。他爱的是那个天之骄女李清欢，而不是我这个贱民。

他嫌我脏，只把我当做空虚时发泄的玩物。

他爱李清欢只有我不知，我爱他却只有我知道。

李清欢被迫和亲突厥可汗，他不允也不忍她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夷族老头。

是以他就可以舍弃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奴婢，弃如敝履般把我送去千里之外的北疆。

我恨沈行舟，恨他从未爱过我，恨他给了我光明却又亲手将我堕入深渊，恨他把我拱手让人。

和亲队伍出宫门前，我下车回望这个我活了半生的故都。

繁华极尽，可又与我有半分关系吗？

我与李清欢有八分像，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传信沈行舟让他前来送行，我要记住他薄情的嘴脸。

以后永远不再对男人动心。

也只有在成为李清欢的这一瞬，我这个低贱的奴婢才能对他呼来喝去。

沈行舟掀开轿帘，用他那双一如往昔的多情目看着我。

再望向这双眼，我还是觉得柔情万种，让人深陷其中。眼波流转间，我拿出发簪用力刺在他的右肩。

他俊朗的脸上露出三分不可置信，桃花眼也盈满泪水。

可惜我不会再心疼他，我笑出了声。

【沈行舟，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你曾救我于水火之中，又亲手让我推入万丈深渊。】

【你爱李清欢尚且为她谋一份好的未来，怕她嫁给老头，怕她就此殒命。可我呢？我就在你眼中就这么的无足轻重！可以随意丢弃，枉我爱你如命，视你为此生唯一。如此也好，不必再被你的虚情假意所蒙蔽，此后我们两清了，天涯路远，想必从此不会再见，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他闻言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苦楚，看着像是很纠结的样子。

他张嘴欲说话，不等他出声，我就下令车队前进了。

和亲队伍越走越远，我再也没有回头看。

此时春景上好，正是婚娶的好时节。

送我出嫁的那一刻，他是为留住心上人而豁然开朗，还是有一份伤心为我呢？

必然是前者。

罢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2.

从人声鼎沸的京都到冷清肃穆的荒漠，这一路颠沛流离。

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我又孤独一人，渺小而卑微。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我的人生种种往事。

我是海棠树下的弃婴。无名无姓，无根无源。

幼时四处乞讨，风雨飘零。

十一岁因有几分姿色被选为琵琶优伶，街头卖艺为生。

师父倾囊相授，我进益颇多，那是为数不多的温情岁月。

师父赐名念奴娇，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琵琶声起祛忧添乐，每日捧场之人不在少数。

苦苦学艺六年，本以为此生都可凭此谋生，平安度日。

十七岁北疆进犯，乐团四散，我沿街乞讨，一路北上寻师父踪迹。

到了上京此等繁华之地，反无我容身之处，冻晕在路上被青楼老鸨捡了回去。

一开始不从，可为了活命哪还有别的法子。

老鸨为我起花名海棠，也好，省得污了师傅耳朵。

满十八我才接客，算是晚的，逢迎的都是些簪缨世家的贵族老爷少爷们。

心下做呕也只能谄媚奉承。

从来都是贱命一条，更懂得活着才最重要。

沦落风尘非我本意，比之活命却是不值一提。既来之则安之，立牌坊是清高小姐做的。

而我不配。

在青楼日复一日的沉沦着，每每被粗暴对待的时候我也会想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独独是我要承受这些非人的磨难。

原以为这样的人生远无尽头的时候。

我遇到了沈行舟。

上元佳节他和三两好友来青楼赏乐，我则是奉命弹奏琵琶。

他戴华冠着丽服，面容俊秀，身量高大。

但在我眼里此时的他和往日恩客并无不同。

我只行云流水，眼眸低垂的弹着我的琴。

可他却起兴合着我的乐声说起诗来，正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随着他清脆的声音我抬起了头望向他。

他看我看失了神，眼睛半瞬才眨了一下。

然后竟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像春心萌动。

他坐将下来一直看着我弹琴，眼睛错也不错。

弹罢，好友们都识趣散去，唯剩我二人。

原本以为他和昔日恩客无甚两样，都是要一度春宵，。

可当我脱去外衫时，他竟别过脸去，给我把衣服合上了。

正当我不解其意时，他却说要替我赎身。

这几年口头上替我赎身的不下少数，曾也有一异族男子钟情于我。

情真意切的说我替我赎身，让我等他三天。

我虽不信，心底也有一丝妄想。

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我就跟他回家了，再差的命运也比在青楼沉沦好。

他把我安顿在偏院就走了，给我派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厮。

初时以为他看上我的美色，他却不碰我，替我赎身也不来看我。

到如今我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自那日起，我有三个月都没有见到他。

从下人的口中，我得知他是兴国侯的世子沈行舟。

我每日晨起练琴，闲时养花，逗弄下人。

这已经是我此生所不曾过过的好日子了。

三个月转瞬即逝，窗外飞雪飘扬，屋里却暖如初夏。

某日清晨他突然寒气缠身的跑来我这，一把抱住我。

感受着他身上的寒意和悲伤的情绪，我抱紧了他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我的脖颈贴着他的脸，随着心越跳越快。

这个人好悲伤啊，是谁竟敢让他受这般委屈。

3.

我身上的暖意严丝合缝的传输给他。

或许是感受到我的安抚，他有些羞赧的抬起头看着我说：【认识这么久了，竟还不知你的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昔日有一花名海棠。】

念奴娇这个名字就让它永远清白的留在当年吧。

他柔和的眼眸中露出几分怜惜，赐了我一个名字叫做卿欢。

我也搬去了前院更大更华贵的主殿。

身边的下人也都打趣我，说世子从宠过这么一个女子，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只有我深知君心深沉，难以揣测。枕边欢更是随手可弃，万千宠爱也可一日付诸东流。

他来我房里愈来愈勤，几乎每日都宿在我这。

但他从不碰我，同床共枕，各自安眠。

原本我是以为他嫌我脏了身子，可他每晚又都抱着我睡。

他教我下棋，教我画画，仿佛我是一个大家闺秀。

不久他带回青楼女子的消息被沈夫人知道了，大发雷霆。

那日大雪，沈行舟捧着暖炉为我暖手。他为我堆了一个雪人，上边写着我的名字——清欢。

此清非彼卿，他说是一时写错。

他哈着嘴里的热气为我驱寒，看着他冻的通红的双手我冰冷的心裂开一道缝隙。

爱意缠绵而袭。

我正牵着他的手想回屋，沈夫人雷厉风行的来了。

二话不说就下令把我往河里丢，吓得我双腿发软。

沈行舟把我扯在他的身后，和他的母亲轻声说了句什么。

沈夫人定睛看了我一眼，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行舟抱我入怀，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

我一时觉得再没有更好的时候了，有情饮水饱便是如此吧。

沈行舟每日无论政事多忙，晚餐都会在我房里吃。

桌上总有一道佛跳墙，起初我以为他喜欢，但他却说我一定会喜欢。

可比之佛跳墙我更中意那道糖醋鲤鱼，只是我不曾说，怕扰了他的兴。

又三月已过，春日万物复苏，一派盎然生机。

晚上同榻歇息时聊起往日生辰，他听我是个弃婴，许下为我庆生的豪言壮语。

纵使只是一时口头之谈，我也欢喜的紧。

未曾想第二天他真的带我上了街，不顾往日旧客，街坊四邻审视的眼光，大摇大摆的带着我走在大路上。

从此人们都知道兴国侯世子养了一个女人，稀奇得很。

他带着我去上京最好的酒楼吃满汉全席，，带着我听了戏班子，策马奔驰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

我畅快极了。

此后每天的三月七日都是我的生辰

晚上我本以为他会继续陪我，可他却说有很重要的事坐上轿子就出门去了。

完全不顾在后边翘首以盼的我。

而我自以为得到了他的爱定不会因这点小事就耍性子。

自古以来妒妇总是没什么好下场，也被夫君厌恶。

所以我每日端的是温柔贤淑，低眉顺意的模样。

沈行舟彻夜未归，我也一夜未睡。

清晨终于撑不住睡下了，睁开眼是天光大亮，我翻身下床。

沈行舟坐在床边正痴迷的看着我，那眼的深情不似做假。

吃罢早饭沈行舟上朝去了。

我则下厨准备些膳食，丫鬟小翠在一旁嘻嘻的笑着，像是有话要说。

【小翠，有话你便说吧，生憋着不难受吗。】

小翠登时羞的脸都红了。

【小姐，你都不知道，少爷在你床边看了你两个时辰呢，还偷偷亲你的脸。】

听到这我都惊了一下，沈行舟还从未亲过我呢。

心下大喜。

4.

奇怪的是沈夫人如此憎恶我，竟再也没来教训我。

我每天的日子过的顺顺当当。

烂透了的心也渐渐生出新的血肉。爱意滋补着我千疮百孔的身体。

兴国侯是两朝元老，武官封侯。为边境和平立下汗马功劳。

沈夫人是先帝亲女，也就是当朝皇帝的胞妹，身份无比尊贵。

沈行舟自幼得皇帝舅舅喜爱，风头无两，意气风发。

树大招风，总有些心怀诡计之人。

是夜，我和沈行舟早已安睡，窗边却窸窸窣窣的传来脚步声。

早年谨慎活命的我夜里从不敢安睡，故听到这个声音就想过去查看。

沈行舟一把按住我，拿剑起身。

原来他也醒着。

突然窗户打开，月光明灭间闯进来两个刺客。

沈行舟和他们打斗起来，其中一人欲背后偷袭。

我扑上去替沈行舟挡了一剑。他看到我浑身是血的样子杀红了眼。

两个刺客头都被砍掉了。

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就传太医来。

我的伤口很深，血一直止不住，痛的晕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