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归佚名 著

5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我与沈蔚川白日的交集也逐渐多了起来，他在书房读书，我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磨墨，临近中午一同在小桌用膳，互不打扰，却感觉亲近了许多。似乎楚江菡已经在我们二人的世界里消失了。

秋日里王府的桂花开得旺盛，我一时兴起做了几碟桂花糕，拿去给沈蔚川尝鲜。

他只尝了一口，就把那块糕点翻来覆去地打量着。

「是做的不好吃吗？」我有些窘迫，「这是江南那里的口味，确实甜了点。」

沈蔚川摇摇头，一口口吃完那块桂花糕，「果然是一家人，连糕点的味道都相同。这么好吃的糕点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我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句话的信息量。

一家人？楚江菡也给沈蔚川做过桂花糕？可是楚江菡明明不会做饭啊。

过往的记忆在我脑海里迅速回溯，似乎每年秋天楚江菡都会命我给她做桂花糕。

我还以为她爱吃，每日都特地早起，在她的早膳中加一碟桂花糕，可她每次都不吃，天天惹得我心疼那些浪费的桂花。

而今看来，那些桂花糕的去向，似乎被我找到了。

「王爷喜欢吃桂花糕？」我试探地问。

沈蔚川抬眸，「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王爷爱吃，以后妾身经常给王爷做！」我期待着他的回复。

「不必了，意义不一样。」沈蔚川淡淡拒绝了我，把视线移回公文奏折中。

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颦矣。

里丑不是西施，我不是楚江菡，纵然一种糕点，也有了两番滋味。

如果不看那些小细节，沈蔚川对我是真的好。

他知道我喜欢兔子，就在某次外出狩猎回来时，给我带回一只胖乎乎的白兔；他知道我喜欢石斛，就在王府里种满了石斛。天凉叮嘱我加衣，落雪也会陪我看雪，我们就像人间最寻常的夫妻。

我最喜欢的就是和他撑着伞，走在王府的后花园，他身上的冷香和梅香混在一起，温柔地把我包裹。

直到迫近小雪的一个寒夜里，下人匆匆来报，楚江菡在王府后门求见。

皇后

沈蔚川从我身旁坐起身，用被子将我包住，「我去看看就好。天冷别起来了，小心冻着。要是没什么事，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可那一夜，他都没再回来。

我挪到他躺过的地方，闻着那股淡香，一夜都没睡着，终于要物归原主了吗？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伞都顾不得拿，就直奔沈蔚川的书房。

当我满身是雪，纠结地推开书房大门时，楚江菡正抱着手炉坐在沈蔚川平日坐的位置上。

我僵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楚江菡却缓缓站起身来，十月怀胎的孕肚在衣裙显露出来。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我竟一时语塞。

「你……」疑心，纠结，震惊，慌乱，五味瓶似的打翻在我心中。

「你是想问这个吗？」楚江菡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这就是我不嫁沈蔚川的原因。早在订婚之前，我就有身孕了。」

「沈蔚川知道吗？」我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

沈蔚川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早在那次受伤时就知道了。

这才是他态度转变的原因吗？

像是什么在我心底碎掉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满足这个虚假的身份了……

我脑海一片纷乱，倒退几步想要逃离，却不想踩到了廊边的积雪，直直向后倒去。

我没有倒在雪地里，沈蔚川站在我身后，把我稳稳地接住了，他手里还端着一碗补汤。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蔚川微微皱起眉问我，「雪气重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我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多谢王爷挂念，妾身先行告退了！」

我自己都能想象到，我逃走的背影有多么狼狈。

沈蔚川每日和楚江菡在一起，我就自己在后院逗一逗那只小兔子，浇一浇石斛，偶尔在厨房帮着做点清淡饮食，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那个人离我越来越远了，这就是云泥之别吗？

幸亏在王府的这些日子里，我也积攒了一些银钱，从京城郊外买了一个带小院的别庄。这几日，我都借着采买的名义把自己的东西送到了别庄上。

楚江菡到王府不足一个月，就诞下了一名女婴。

我躲在沈蔚川身后，看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孩子，满目欢喜。要是我们能有个孩子，他会不会也如此欢喜？

沈蔚川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孩子，就叫楚君惜。」

楚君惜，君惜楚。

8

令我没想到的是，楚江菡竟然先我一步提出了离开。

君惜的满月宴只有我们三人，简单在王府的小厨房弄了几道家常菜。

饭后我们在王府的后花园中闲逛，我和楚江菡走在前面，沈蔚川跟在后面，夜空里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

楚江菡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燕归，你我是同父异母的亲姊妹，如今你嫁入王府，余生也算是有个好依靠了，姐姐求你件事。」

我措手不及，「小姐但说无妨。」

「你是君惜的小姨，是我在世间最信任的人，可我还想求你与王爷认下君惜为义女。」楚江菡认真地说道，「我要和那人一同前去东瀛，路途遥远，君惜恐怕吃不消。所以恳求你们认君惜为义女，收养她几年。」

说完她便要朝我下跪，却被沈蔚川一把扶住。

「我答应你。」我回复。

「马上就是小年了，要不要过了小年再走？你身子也还没养好。」沈蔚川问道。

「多谢王爷好意。」楚江菡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我答应他了，要陪他一起过年。再在京中耽搁一阵子，我就该食言了。」

楚江菡轻轻推开王府的后门，像几个月前消失在花雨中那样，再次消失在满地琼瑶碎玉中，「祝二位白头偕老，顺遂安康。」

这是楚江菡消失在大雪中的最后一句话……

沈蔚川对着那扇敞开的大门出了很久很久的神，我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伞，就像以前他给我撑伞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俩都快被大雪掩埋了，沈蔚川突然转过身，将我拥在怀中，胡乱地亲吻着，「嫣嫣，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叫着我的小名，把我打横抱起，「只有你都在。」

是啊，我一直都在。

楚江菡的两次离开让沈蔚川彻底不抱希望了。

他就像我所期待的那样，每天晚上都把我抱在怀里入睡，会在动情时一遍遍呼喊我的小名，会在外出时给我披一件冬衣，会和我一起哄惜君。闲暇时会陪我一起喂兔子，再忙也会抽时间来看看我。

过了年以后，我越来越容易感到困倦，时不时坐在桌边就会睡过去。

沈蔚川不断加强着王府的守卫，以前派出去的守卫也大多调回，我和沈蔚川的化冰也让王府与相府的关系更加密切，两家书信往来频繁。

不知为何，我却总感觉要变天了。

自打过了年，沈蔚川越来越忙，时常半夜出门，我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

那天我约好他一起去看桃花，可一直等到日暮，他没有来，却来了京城的禁军。

「祁王妃，在下得罪了。」

他们不由分说地把我绑走了。

沈蔚川依然没有露面。

我被关在一个湿漉漉的地牢里，每日都有人来送饭，但不管我说什么都没人回答。

地牢里阴暗的味道让我不住地恶心，饭食一概吃不下去。

直到我撑不住晕了过去，才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模模糊糊看到了来人。

我做了一个非常悠长的梦，梦里把所有遇见的和想念的人都见了一遍。从江南烟雨里我娘的身影，到我那身居高位的爹，四海逍遥的姐姐，最终归结到沈蔚川的身上……

太医的银针在我身上有游走，用阵阵刺痛唤醒我的神志。

我缓慢地从那个梦中醒来，想见的人却没有一个在身边。

只有那个身着龙袍，面容与沈蔚川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威严地站在我面前。

「你醒了？」

那人挥挥手，让太医们离开。

「陛下……」我挣扎起身，一时搞不清为何自己会在这皇宫大内。

「从即刻起，你就安稳在宫中待着。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外出。」当朝天子沈玠川拍了拍衣襟，站起身来，「你顶替楚江菡嫁给沈蔚川之事已被太后知晓，这一次是朕救下了你的性命。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

我抬眼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陛下坐拥山河，有什么是臣女能帮助的呢？」

沈玠川哈哈一笑，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祁王向来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祁王妃——哦不对，假祁王妃说话倒是直爽！」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嘲讽。

「朕要你帮朕杀了祁王！」

沈玠川大概是疯了。

我满脑海都是这个想法，让祁王妃去杀祁王，他怎么敢？

沈玠川大概看出了我的猜想，恶狠狠地转过身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不愧是亲兄弟，连掐脖子的动作都几乎如出一辙，我从他身上想到了沈蔚川。

「陛下，我可是祁王妃。我永远不可能帮你杀祁王！」

「是吗？」沈玠川笑的阴森，「那么我有个你和他都不知道的秘密要告诉你。」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什么？」

「虽然这个消息有我告诉你不怎么合适，」沈玠川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你怀孕了。这是太医下的诊断。」

喜脉啊……

8

「朕知道，祁王不爱你，他爱的是那位真正的楚家大小姐。朕还知道，你嫁与祁王不过是楚相的联姻之计。」

沈玠川似乎胜券在握，「现在，朕给你一个机会。替朕杀了祁王，朕保你与腹中胎儿一世安稳太平。」

他太算计了。

我无声地在心里笑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敢问陛下，今夕何夕？」我开口。

「春四月。」

「陛下尽管吩咐，臣女必定为陛下手刃祁王。」

我再次摆出那副我厌恶的妩媚笑颜。

我已经在地牢与皇宫里一个月有余了。

其实沈蔚川在忙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只不过装看不到罢了。

算算日子，他大概也快到京畿了。

在他没有到来的日子里，我每日都与沈玠川在一处。

沈玠川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也盯着我那逐渐显怀的肚子。

他还用得到我，所以我在整个皇宫中都是安全的。

沈玠川甚至特地为我调配了一副极其名贵的安胎养神的药方，叮嘱御膳房每日给我煎煮。

日日与沈玠川在一起，我越发发现沈氏兄弟无论相貌还是脾气，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沈玠川除了身带病气，其余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