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丧佚名 著

爹娘五两银子，将我卖给了周家。

一路上，人牙子一直在恭喜我：“丫头啊，嫁给周少爷不亏的，至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人牙子说的周少爷，便是买我主家的少爷。我被卖入周家，是给周家的少爷做夫人。听闻周家少爷是个短命鬼，大夫说活不过二十，而周少爷，今年已十九。

意思就是说，周少爷还能活一年。

周家老爷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就寻遍名医，仍旧没有起色。如今，周家人想给周少爷留个后。城里没有正经人家的小姐愿意嫁给短命鬼，所以周家只在庄子上物色合适的姑娘。起初，人牙子看上的其实是我大姐，因为大姐和周少爷年纪相仿。可大姐不愿，她早已和林家哥哥私定终身，以死抗议。

人牙子上门的时候，我正割完猪草回家。他们说，大姐不愿意，那让二姐来。可二姐性高气傲，看不上短命鬼。正在僵持之际，爹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还没等爹开口，我便道：“我愿意嫁入周家。”

爹意外又欣喜，直夸我懂事，随后便是和人牙子谈论我的卖身钱。生在我家这种穷苦人家，其实能活着便是很好。

家里有五个孩子，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正逢大旱，日子便过的更艰难。就算我此时不将自己卖了，等到哥哥们要娶媳妇儿的时候，我还是会被爹娘卖了。嫁入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总比到时候去什么乱七八糟的窑子要强。纵然周少爷是短命鬼，但我只要有口饭吃，便足够了。

我的卖身契在周家，所以我是从周家出嫁的。一切都是以正妻之礼操办，只是没有请宾客。拜堂是为了冲喜，没有宾客是因为不想让人扰了周少爷的清净。

洞房之夜，我坐在喜床上，等了许久都不见周少爷来。饿的狠了，便偷偷将床上的枣子吃了几颗。等到我吃掉第四颗枣时，门口传来开门声。

我想，是周少爷来了。

一双喜鞋映入眼帘，我只觉眼前一亮，头上的盖头被掀起，入目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周少爷，他很柔弱的感觉。模样很英俊，唇角带笑，像庄子上男人口中的小白脸。

“是叫妖儿吗？”

妖儿是我的名字，我姓谢，叫谢妖儿。本来我是叫幺儿的，因为我是家中老幺，后来娘觉得幺儿太男孩子气，便给我改了个字。

“我叫周元英，你可以唤我夫君，也可以唤我元英。”

周元英将我的盖头放下，他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生病没力气，还是他本身就如此。见我不说话，周元英大概以为是姑娘家羞涩，于是坐在了离床有些距离的凳子上。

“妖儿，这门婚事委屈你了。爹娘为我操心了一辈子，所以在婚事上，我不想再驳了他们。只是，亏待了你。”

我从不知道，原来周元英是这样想的，他会觉得自己这身子娶我是亏待了我。其实我不觉得，五两银子对我家那样的人家，已经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

我不亏的。

我张了张口，唤了句夫君。周元英一愣，直直的朝我看来。

“我是自愿嫁入周家的，来之前，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夫君，我会努力给你生个孩子。”

这个孩子，不仅是周家和周元英需要的，也是我需要的。我需要这个孩子，来巩固我在周家的地位。即使周元英死后，我也可以凭借孩子在周家站稳脚跟。

周元英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脸上有些诧异。半晌，他苦笑起来。

“其实你不用怜悯我，也不用在乎这些。就算没有孩子，爹娘也不会苛待你。”

“我从未怜悯过夫君，相比我而言，夫君要好太多。”

周元英知道我的身份背景，他知道我出生在一个饭都吃不饱的穷苦家庭，所以他苦笑的更厉害。

“倒不知，我们两个苦命的人还能走到一起。”

对啊，我们何尝不是两个苦命的人。只是像我这样的苦命人世上皆是，可像周元英这样的倒是少见。

或许是两个灵魂的惺惺相惜，这一晚，周元英很温柔。

次日一早，嬷嬷进来收床单，看见床单上的一抹艳红，她脸上的喜意藏不住。

“恭喜少爷，恭喜少夫人。”

洗簌完毕后，新媳妇按规矩要给公婆请安，我随着周元英来到了公婆的院子。公婆都是很和善的人，没有任何架子。等周元英和公公议事去后，婆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孩子，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感激你嫁给元英。元英这种情况，委屈你了。”

婆婆和周元英说了一样的话，他们都觉得我嫁周元英是委屈了我。可外面的人不是这么说的，爹娘说是我的福气，人牙子说是我踩了大运，庄子上的人也都说我命好。明明都说是好的事，在周家人眼中，却是十分的对不起我。

周家都是顶好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这样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在庆幸之余又有些替周元英惋惜。他那样好的人，老天对他些许不公了。

在嫁入周家之前，我曾想过很多次，周家的少爷是个怎样的人。甚至他若是个混人，我也做好了煎熬一年的准备。如今这种情况，倒让我生出几分无措。但我清楚的知道，我对周元英仅限于惋惜，也只能是惋惜。

周元英只能活一年，而我要生下一个周家的孩子。

正值入秋，周元英的身子畏寒，屋内架起了三个火盆，烘烤的热热的。这种温度对周元英来说正好，对我这个正常人却有些燥热。

婆婆曾几次在我面前抹着眼泪，叹着这个冬天太冷，不知周元英是否能熬的过去。尽管她对周元英会死这件事，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心理准备。可临了，还是不敢面对。

许是看出我的不适，周元英忽然唤人进来，吩咐撤下一个火盆。

下人愣在原地，不敢。

“少爷，火盆撤下去您身体会受寒的。”

见下人不听话，周元英有些激动的咳了起来，我连忙站起来去抚拍他的背。

“我不热的，大不了我脱件外裳，火盆就放着吧。”

周元英轻轻捏住我的手，道：“委屈你了，妖儿。”

这哪算什么委屈，周元英这样，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平日入秋，哪个不是在地里干活。那种寒苦都能受，如今这又算得上什么苦。

周元英很细心，他的细心之处不仅在这些小事。对于我回门这件大事，他也安排的很妥帖。世家正妻回门的礼数，他一项没落，甚至做的更好。

我的卖身契在周家，本就是周家的人，他本不必如此。可他觉得不论我从前如何，如今既嫁了他为妻，那便什么都要有。

十几箱回门礼，直接看呆了爹娘和兄姐。娘将我拉在一边，低声问：“这么多回门礼我们家如何能收？”

我握住娘的手，让她放心，“这些都是夫君的心意，娘便收下吧。若不收，夫君会多想的。”

如此说话，娘才怀着忐忑又喜悦的心收下。这些回门礼，足够两个哥哥娶上媳妇，也足够一家人不饿肚子。

爹娘为我找到一个好夫君高兴，两个哥哥因为十几箱回门礼而高兴，大姐二姐心里却没个滋味。从前她们因周元英是个快死的病秧子不愿嫁，如今见我过得滋润，都有几分后悔。

大姐吃着周元英送来的酥饼，酸溜溜的讽道：“三妹妹还真得谢谢我，若不是我不嫁，这么好的姻缘如何能轮到你。”

二姐也跟着来了句：“就是，如今三妹出息了，可别忘了一同长大的姐妹。”

她们一唱一和，就怕我听不出她们话中的意思。无非是我如今做了少奶奶，不能忘了她们的好处。一旁的娘实在听不过去，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两个做姐姐的，不说多体谅体谅妹妹，周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你妹妹进去岂能好过？”

大姐掳了掳嘴，还想说什么，但见娘板着个脸，终是不敢再说。只是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嫁了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