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得疏梅香满袖萧墙先生 著

杨明初见香袖，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

那天全镇的舞姬都被抓到衙门里问话，莺莺燕燕地站了一屋子，大红鲜绿，就连最次一等的小丫髻都穿了靛蓝，无数鲜艳璀璨的亮色，直刺得杨明睁不开眼，恨不得马上逃开，去看看山中的清流野草，来洗洗眼睛。

可他不能。他是衙门里的杂役，专为有嫌疑的人画像。衙门人手总不够，平时就够忙，今天更是如此。镇上画师虽多，却个个是一把好手，给多少钱都不干这枯燥无味的营生。唯有他，一个没什么天分的人，才能安分地坐在这里，一个接一个地画那些面目模糊的女子。

而香袖坐下来时，杨明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没穿桃红，也没穿嫩绿，只穿一身白裙，纤尘不染，静若白芙蓉出水，动若梅花生香，袖子轻摆，嘿，倒正合了她香袖的名字，不错，不错。

这么想着，杨明盯着眼前人，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那叫香袖的舞姬倒也毫不怕羞，瞪大了明亮亮的眼睛，对他点了点头。这一下倒是把杨明吓住了，就算对方是个地位低微的舞姬，方才也是他唐突了。他赶紧收敛笑容：“你名字可是香袖？”

白衣女子低头敛容，轻声答是。

他本不该多问，但看她神色，他又多问一句：“是家里……有事吗？”

“不。”香袖摇头，“爱穿白而已。”

她的神色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不耐烦，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杨明也知道，自己今天是轻薄过头了。他赶紧闷头画像，不再做声。好在对此他已是极其熟练，微秃的笔，钛白墨黑，三下两下，就勾出眼前女子形貌。

他别过脸不再看香袖，只把画推到她面前：“盖上手印吧，朱砂在你旁边。”

天气真的很热，衙门的窗户又小，之前的不少舞姬，脸上的妆容被汗水弄花，一听画完，便迫不及待地按上手印，转身就跑。但香袖却不，她把自己的画像拿起，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突然起身，直直地走到杨明桌前。

一股白梅冷香直扑杨明鼻孔，本是淡雅之味，但杨明却瞬间恍惚起来。

“你画得真好——”香袖赞道，杨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这眉眼，应该向上一些，再弯一些。而这唇嘛，要向下一些，这样才能画出人的灵气嘛！”

听到“灵气”，杨明仿佛中了魔咒，浑身一抖。不容思索，他竟顺从地拿出匣子中的钛白，抹掉旧画，按着香袖的纤纤玉指，重新又改了一遍。

“这样好多了。”香袖叹道，拿起朱砂，稳稳地在旁边按了一枚指印，然后裙带轻摆，缓步出去了，只留下杨明一个，在衙门小小的画室里，又是喜悦，又是惊惧。

喜的是竟然能接近美人绝色，惧的是已经私改画像。杨明赶紧稳住心神，低头细看，好在改动不大，还是香袖模样，这才放心下来。

那时的杨明并没想到，他和香袖，在这之后，还有缓慢悠长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