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春朝参商娘 著

不多时，李清梧和几名华衣貌美女娘聘婷袅袅走进来。

李清梧行礼：“阿娘。”

李夫人道：“清梧，你可知赵家二娘子和枝意的事？”

李清梧略略点头：“儿知道。”

李夫人说道：“既如此，你来说说赵二娘子跳湖可是因枝意而起？”

李清梧惊讶道：“赵二娘子跳湖了？”

她身后一名女娘余光看见丹云，皱着眉想了想，冷笑道：“这不是赵二娘子身边的婢女吗？跪在这做什么……该不会是，赵二娘子让你来告状的吧？”

“李夫人，我乃承恩将军长女，名唤郑蓁蓁。”

李夫人道：“原是郑娘子。我与你祖母几年前曾在宫宴上见过，那时便听你祖母夸你乖顺。”

“赵二娘子和枝意的事情你也清楚？如实道来。”

郑蓁蓁道：“我不敢欺瞒，事情起因先是赵二娘子将窦三娘子推入水，而后窦娘子过来护妹心切和赵二娘子拌了几句嘴。赵二娘子跳湖是她自己跳的，也没人拿刀逼迫她，这哪里能怪在窦娘子身上？”

李夫人又传几个女娘进来，她们口径几乎同一，李夫人便冷冷望向丹云，虽没说什么但对赵夫人终究是不假言色。

我坐在阿娘身边低头沉思，赵宣此举分明是怕我与她秋后算账索性提前想借着诸位夫人在场来压我，即便最后我没受到惩罚，名声也坏了。

不过她忽略了一点，尚在后厅那些女娘都不敢出声帮她，在诸位夫人面前又怎会？

毕竟得罪我就是得罪窦氏和我外祖韦氏，更何况明晃晃一尊煞神坐在这，谁会触褚小侯爷的霉头。

我性子不跋扈，但一向睚眦必报。褚疑知我性子也乐意惯着我，从小惯到大，小时候谁欺负我，同龄的就揍一顿，大点就打一架，每次挂一身伤进宫让皇后心惊胆颤，翌日那家郎君就会被自家阿爹责罚。他则可怜兮兮的跟我装柔弱，一点也没有打架时候的不屑。

啊，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未婚夫婿～

宴会因为赵二娘子的跳湖的事匆匆结束，李夫人没有心情，让人把赵二娘子抬上马车后就闭了府门，听说赵宣回去被赵夫人一顿呵斥，罚跪禁足，但也挽救不了她传开的名声。

不过此时我的注意力不在她，而是落在我那被推入湖性情大变的三妹身上。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我挑着眉头看着手里捻着薄薄的一张纸，轻声读出来。

“枝意……”褚疑半跪在我面前，语气可怜，“我平时连半个眼神也不曾看她。我今日想见你，走的匆忙，她忽然撞到我非要把这信塞我手里。”

“我原是想扔了的，可是我怕有心之人叫你误会。”

“枝意，枝意……枝意你理理我啊。”

“我又不曾怪你，快起来。”我偏过头拽他袖子。

“只是我这三妹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支起的窗子外面芙蓉艳艳，蝴蝶振翅，春意盎然。没有半分秋意萧索，她却能写出如此意境的词。

相思相见知何日……可不就见着了吗。

褚疑坐在我身边，像个小媳妇，道：“枝意，你家三妹似有不同了。”

一个人再怎么经历大事后改变有些微末性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

往常窦如溪看见褚疑恨不得离远远的，褚疑若问她一句话她都能吓白脸，如今竟敢上前送信以表相思。

“低绿，将我书阁里话本子取来。”我把信纸放在小几上，懒懒道：“晚些三娘子回来，你传话让她过来一趟。”

低绿应是，从八宝书阁里取出一本递送与我。

我眼神扫过小几上那碟冰梅子，褚疑便捻起一颗送到我嘴边，又拿帕子接核。

我问：“一月后城阳公主举办荷宴，你可参加？”

褚疑垂眸凝视我，含笑道：“你去我自会去，若有事赶不回来我也会派人与你知会一声。若宴上有不长眼的，只管打闹，万事有我。”

“我知道了。”

我担忧地转头看向他，漆黑的眼珠倒映他柔和的神情和俊美面容：“此去梁州路途多远，其中难免有腌臜，你要保护好自己，莫要让自己身处险地。”

“好。”褚疑一一答应。

片刻后他身边的属下站在门外禀道：“郎君，圣人召入宫谈叙。”

“知道了。”褚疑淡声。

“枝意……”他站起身来，“我要走了。”

我低低“嗯”了一声，不去和他炯炯的视线对上，在身边柜子里翻找，摸出一个水仙荷包。

褚疑笑道：“送给我的？”

我被他看的羞恼，别过头：“不是。”

兀地，手被他拉起，微凉的指尖摩挲着我指腹上的细小针眼。

因着府中善女红的婢女众多，又有织娘，所以我极其不善女红。那个荷包费了我几夜才勉强能看，不至于丑的出奇。

“只此一个，日后莫要做了。”褚疑心疼地说道。

“我无碍。”我摇了摇头，“荷包里有我替你在善因寺求的护身符……”

褚疑满心只觉得被沸腾的热气充盈，酥软美妙。

“枝意。”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褚疑忍了忍，克制的环抱住我腰身，垂下头抵在我肩膀，“等我回来。”

我回搂住他，点头轻应。

梁州土匪肆乱，此次褚疑就是去平乱。我在长安中除了入宫陪伴崇昌公主就是看窦如溪在府中上蹿下跳。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这是自窦如溪口中传出的诗，在民间盛行，被文人雅士追捧。

“女娘，二皇子来了。”低绿从外间走进来，说道：“夫人与大人都未曾在家，二皇子点名要见三娘子，管家便派人来知会女娘，请女娘主事。”

我一面起身命人为我整理衣衫，一面问道：“三娘可知道这事？”

低绿眼中一闪而过嫌弃，道：“三娘子听说二皇子专程上门寻她，兴高采烈的换衣裳要过去。”

她觑着我的脸色说道：“女娘放心，我已经派人拦着三娘子了。”

——当今圣上有四子三女，长子体弱早早封王搬去了封地住，二子是已故敏惠昭仪之子，深沉老谋。三子是皇后所生，与褚疑是表兄弟，性子和善风流，而四子尚且三岁，是没有家世的美人生的。

褚疑作为未来褚家家主，自然是站队三皇子，因我与褚疑是未婚夫妻，我家虽然明面依旧是中立，但暗地早以偏向了三皇子。

若这个时候三娘与二皇子扯上关系，明朗前程的窦氏就是摇摆不定脚踏两条船的小人之辈。日后无论二、三皇子谁登基，都不会感念窦氏扶持之功，反而还会对窦氏出手。

匆匆赶到前院，面容清隽的锦袍郎君坐在上首，手里捧着杯茶，听见脚步声抬头淡笑道：“窦娘子。”

我俯身拜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卫川道：“窦娘子无须多礼，你我一同长大不必见外。”

我没回答他这话，从善如流地起身。

我、褚疑、卫川、卫沢和崇寿公主一起长大。

我是因为是崇寿公主伴读，褚疑是因为常被皇后和圣人召至宫中。

但正因如此，我才知道面前这个人可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他曾在寒冬深夜将一名侍婢扼死，站在白玉兰树下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向我。

卫川不介意我冷淡，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说道：“这是府中窦三娘子送与我的诗，我初读便觉大气磅礴，心生渴仰，故此登门求见。”

他将书简递给侍从，侍从呈至我面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我看了一眼，垂眸道：“不过是她胡乱作的，担不得二皇子称赞。三娘近日身子不好，不能见人，还望二皇子恕罪。”

卫川佯做担忧状问道：“三娘子可是病了？严不严重，可请太医了？”

面对连环炮似的追问，我强压住自己没有翻个白眼。

太医隶属宫中，为皇室中人诊病断症，偶尔被圣人派遣为臣子把脉已属臣子无上尊荣。卫川这话分明就指窦氏权大，无论调侃是否，都极具恶意。

我淡声道：“三妹无碍，已经请医官过府诊治……”

“臣女参见二皇子！”

院中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我不动声色皱了皱眉，看向低绿。

低绿也是一脸惊愕，正要快步走出去，卫川却道：“芙蕖，你去迎三娘子。”

芙蕖是卫川身边心腹，代表着卫川本人。

低绿只得收回脚步。

不多时芙蕖领着一名俏丽女娘走进来。

窦如溪拜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卫川一脸人畜无害：“三娘子快免礼。”

窦如溪怯怯看我，“如溪见过阿姊。”

我：“……”

卫川看戏似地目光扫过，我笑道：“二皇子唤你起来，还不起来？”

低绿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三娘子身体虚弱还不把三娘子扶起来？”

她话是对着窦如溪身后侍婢说的，那侍婢尚未及笈，胆小如鼠，连忙扶住窦如溪。

窦如溪脸一阵青一阵红，明显听出低绿意有所指。胳膊一僵想甩开侍婢手，又碍着卫川在这不能发作，只得被半拽半扯起身。

二皇子看够了戏，开口说道：“三娘子腹有诗书气自华，令某仰慕。”

“今日外面春和，不若三娘子在做一首诗送与我，由我呈给父皇观摩。”

我眼皮一跳，张口要阻止时已经晚了。

窦如溪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好！”卫川意味深长抚掌笑道，“好一个白雪却嫌春色晚！”

“窦氏果然满门玉树，府中女娘也如此文采卓然。窦娘子，看来你这第一才女名头不保啊。”

他说着，吩咐人取来笔墨让窦如溪抄写一遍。

窦如溪眸子里一闪而过慌张，勉强笑道：“臣女近日伤了手腕不宜动笔，让双奴代笔吧。”

好在卫川没有为难，只把抄写好的纸张认真叠好揣进袖子里便告辞了。

我起身相送，窦如溪也跃跃欲试跟在我身后。

“你身上病还没好，就莫出去吹风了。”

我一股火压在胸腔里，才勉强扯出个笑容。

送走卫川，我深吸口气，回到院子就唤人把窦如溪找来。

婢女一刻也不敢耽搁，不多时窦如溪袅袅婷婷推门而进，轻声道：“阿姊。”

我倚在屏风后的美人榻上，乌发堆在雪白颈边，手里拿着话本子，端的慵懒闲散。

“你们都出去罢。”

我将婢女挥退，起身笑道：“如溪进来。”

窦如溪听我声音里无恙，一颗心略安稳，脸上挂着娇憨的笑容绕进里间，“阿姊唤我……”

啪！

凌厉的掌风将头扇偏，窦如溪不受控制跌倒在地，犹如一只惊愕的大鹅，瞪圆了眼睛：“你！”

我嗤笑一声，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以为众人庸碌唯你聪明，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藏好。”

“你是窦氏女，就算事事不以窦氏为先，也不要犯蠢。”

窦如溪眼泪滑落：“阿姊说什么？如溪不懂……”

“不懂就自己琢磨。”我懒得拆穿这种小把戏，重新倚回榻上拿起话本子，“再有下次，你也不需要懂了。把你一根白绫吊死，你看阿爹和阿娘会说我什么。”

窦如溪似是不敢相信我说的，猛地从地上爬起：“你说什么……？”

我似笑非笑抬眼看她，“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窦如溪浑身颤抖地死死盯着我，而后转身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