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精神分裂里有些错乱,本来该喊“婶婶”或“姐姐”的却喊“奶奶”,该喊“大爷”或“大叔”的却喊起“大哥”来了,乱喊一通,该玩情怀的不玩情怀,该遵辈分的不遵辈分,也怨不得他混菜在当下里了呢。
村民们看看他,又互相看看,一个个正琢磨着怎么收拾眼下这个黄鼠羔子,才好赔偿去鸡鸣国报道的可怜鸡儿们,可是对于这种光脚果人(“裸”字去了披衣便是“果”,本来杜怜儿还有衣裳裹身,但在这些村姑女玩闹土豹子的施虐下,那衣裳已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衣裳了,相当于没有)似乎还真没有忒好的办法,一时里竟然呆声。
杜怜儿眼落得如此一幕,不由心漾起小窃喜来。
忽然,春花的宝宝盼盼扬起小丫手儿,颐指气使着他叫道:“鹅不管,鹅反正要吃蛋蛋,要不……鸭每天给鹅下两个蛋蛋也行!”
村民们忽哄场大笑,而杜怜儿则快晕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让自个这受刺激的脑袋瓜儿清醒一点,随后谦卑十分地又鞠下自个小鸡似的身子,翻着白眼对盼盼道:“亲爱的宝宝,哥哥也不是鸡妖,顶多也只是你们所说的……小黄羔子,怎么会下蛋蛋呢?要不这样吧,哥哥也就这百八十斤了,若要赔偿的话,也只能委身在鸭们家里,给鸭家干些零活抵那……鸡债吧!”
盼盼摸摸自己的小额头,这办法听来真有些塞脑,一时吱声不出,大牛儿听得,大眼珠子骨碌一转,摸了摸自己泛绿底的络胡腮帮子,歪点下自个的大轱辘脑袋,说道:“这好像……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喽!”
却听得春花忽大叫道:“拉倒吧,大牛叔,鹅们家还缺吃少喝的呢!再来这么个半大小子,喂兔(他)还是喂鹅们,还让不让鹅们娘儿俩活么!”
村民听来,甚觉有理,嘈声杂杂里不由纷纷点头,一时之间,眼下这被拿的小黄鼠羔子反倒成了块棘手的鸡肋,办之不能办,弃之又不甘。
杜大爷看看眼前这个五百年前就跟他一家子的杜怜儿凄楚兮兮的样子,恻隐心又忽而来,扬起老兰花指儿轻轻一挥,喟然道:“算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兔(他)走吧,将兔驱出鹅垂冈村去,让鸭永生不得再入鹅村!”
村民一时又无声,杜怜儿闻言,心里窃喜大大,眼摸当前得杜大爷再次松口,看来自己要逃得此劫了,如此机遇真是太难得了,心念立动,拔起半截腿来,便欲跑路,也不想整太多客套了。方才的关键时刻就是因为犯了蔫乎,结果让盼盼童言无忌里念出“蛋蛋咒”,从而定住了自个的身,又引得翠花主任的“鸡与蛋说”,如团团绕绕的捆妖绳缠住了其身。
“可是——”忽扬起这么拉长线的声音来恰到及时,似是无形的风筝引线,乖乖牵住了他欲颠的腿,杜怜儿听得这个声音,就如黄鼠狼听得鹅叫(民间传说,鸡的克星是黄鼠狼,而黄鼠狼的克星则是大鹅,最怕的便是鹅叫了),双腿直打颤,哪怕是半步也挪动不了,拔起的半截腿又自由落体下来。
再见得发声之人,果正是翠花主任大姐大,她那蚕豆粒般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正转着,且说道:“——可是,很明显,这小黄鼠羔子可是屡犯鸡案的,放兔(他)走了,有可能再也不敢入鹅村,可……别的村不就遭殃了么!”
此言方出,社员同志们如梦方醒,纷纷叫道:“是呀、是呀……”
杜怜儿本来荷尖出水有戏,却不料被翠花这么一浑搅,却又见沉底,急急切切道:“放心吧,父老乡亲们,经过大家的教育再改造,鹅真是痛心疾首呀,自己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呢……鹅肯定痛改前非,保证以后不再偷鸡!鹅发誓,鹅只要一看见鸡就跑得远远滴……”
“拉倒吧,”翠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黄鼠羔子能改了吃鸡,那狗也能改了吃屎啦;相信鸭这张嘴,鸡也会飞上天!”
村民纷纷点头,尤其是大牛儿道:“是呀,翠花妹籽说的对,正所谓‘朝代易换、邪性却难改’,鹅们真不能就这样放过兔,否则就是白白放过一头白眼黄鼠狼呀!”
大牛儿说话时语音虽然粗犷,但是吐字还是十分清楚的,他将“妹子”说成“妹籽”,好像翠花从未成过家似,而只是一粒含苞待放的姑娘家家花籽似滴。
人有点口误不怕,怕的就是分明故意滴,那便是“口故”了。
春花方方前次就听得不大对劲,当时却只顾着纠正辈分的问题了,哪里能把到如此细微处!当下这次听来,耳里却是坐实了,便想来个温馨提示,可忽想起方方前次自己也是好心纠正,但却不料反倒被大牛叔无端训斥,心里便忽打一小颤,乖乖地咽话不语了。
翠花冷冷斜睥了一眼这个按辈分来说她该喊“叔”的大老爷们,正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却霎时打消了纠正他口故的想法,因为当下正是审贼的节骨眼上。
虽然只是冷冷一睥,但大牛儿落在眼里,却分明是煦阳春风拂过一般,浑身说不出的舒爽,如打了鸡血般,霎间只觉热血沸沸,于是更加得瑟起来,指着杜怜儿又大声叫道:“都是这丫的手欠,把丫的手废了才对,看鸭丫的还敢不敢再偷鸡了!”
村民们皆一愣,继而大声叫好,翠花听在耳里,也觉得大牛儿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于是睥向他的目光也在欣赏中变得柔和起来。
如此丝柔目光落在大牛儿一双纤毫毕现的大牛眼里更是旖旎之极,立觉飘飘欲仙了。
杜大爷一想,也觉得言之有理,何况众怒不可犯,自己威望再高也是众人捧出来的,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于是说道:“这还真是个除恶除根的好招儿!这样吧,一手撅折兔……一根手指,让兔这辈子也偷不了鸡,这事——”
他说话间眼扫向大牛儿,道:“牛儿,这招是鸭想出来的,下手还需出招人,何况鸭以前也是给猪阉过蛋蛋的,这事儿就交给鸭办了!”
大牛儿只觉自己的大轱辘脑袋一嗡,面有难色地说道:“先生,这事……也得鹅办么?”
重读老泥巴的《矢鼎记》,再次让我泪流满面,主角朱三张皇后的成长给了我很多思考,或许这就是文笔的魅力,没办法拒绝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