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的风如是 著

我女儿很漂亮，很好接客。

我万万没有想到，说这句话的人，会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那个养育了我二十多年，被我叫了二十年爸爸的父亲，林雄。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清晰的从林婉的眼睛里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好得意啊，就像我是一个天生活该被看笑话的小丑。

一无所有。

他并没有开玩笑，并不是在暂时稳住追债人的心情。

他甚至很认真的追问：「你们瞧我女儿值多少钱啊？」

那群浑身布满纹身，凶神恶煞的追债人们面面相觑，也有点不太确定。

大概他们追债这么久，也没见过像林雄这么二话不说卖女儿的杂种。

还问价格。

他们对我上下打量，目光赤裸的游走，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她值多少，那就要看她能给我们挣多少了。」

追债人放过了林雄，我被塞进了一座小渔船的船舱。

里面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味道，窒息而令人想要呕吐。

船舱里还有一个姑娘，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说，她的爸爸为了保护她，被打死了。

「我妈妈得了癌症，爸爸是为了给她治病才欠下那么多……」

她依偎在我的怀中，泣不成声：「早知道……早知道我可以卖钱的话！他就不用死了，是么？我早该把自己卖掉！」

我难受的将她拥抱在怀中，说尽安慰的话。

却想不通我还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

缅北的天气潮湿而闷热，身上每天都像裹着一层水雾。

我们在船舱里被捂的发臭，进了村子被放进一座浴场洗干净，根据不同的长相、学历、来路，而被分到了不同的车上，运往不同的地方。

我和小洁是大学生，长的比其他女孩子白净漂亮，被单独分到了一辆小轿车上。

车里的人叼着卷烟，目光露骨的上下打量我们，将视线停留在我的胸口。

「算你们运气好，云康来了，要两个好看的妞。」

云康是这个地方的老大，三十出头。

他做的生意很杂，算缅北这一带年轻领头人中的佼佼者。

送我们去的小喽啰提起他的时候很骄傲。

说他心狠手辣，十六岁的时候就手刃了母亲独自来到金三角，自立门户，把生意搞的有声有色，很多人都服他。

说他表面上脾气很好，却唯独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没有笑容。

说完他还特地看了看我：「尤其是你这种。」

云康会讨厌我，这是我来到缅北后得到的第一条情报。

于是我满心满念的想着如何避免见他。

可这种事我并不能左右。

云康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选我，第一天晚上，小洁被带去了他的卧房。

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洁回来后就不说话。

我紧张的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通，一处伤痕都没有。

我问她：「他没有打你吗？」

小洁摇摇头。

痴痴的恍如梦境。

「他碰都没有碰。」

这也算个奇怪的现象。

就在我紧张云康第二天会‘召幸’我的时候。

他离开了村子，去了美国。

我和小洁被临时安排去搞电话诈骗了。

——打电话给我们的同胞，说些根本没人会信的话。

我以为没人会信的。

却没想到，还是有人上当。

上当的是一个老太太，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耳朵也有点聋，每句话都要跟她重复三遍以上，重复的我都有点不耐烦了，我身后的喽啰们却要我把她绑住。

「能上当受骗的就是这种人啊。」

他们不厌其烦的‘教’我怎么去套这位老太太的身份信息和银行卡密码。

我做不到。

听着电话另一头老奶奶颤颤抖抖拉开抽屉去寻找银行存折的动静，我的良知憋在胸口几近要爆炸，忍不住的想要大叫：「我是骗子，不要信我。」

我也那么做了，换来一顿毒打。

他们打人是真的打，毫不留情，拽住头发扇耳光那是轻的，他们会用脚用力的踹你的胸口和小腹，踹断你的肋骨。

他们不怕，你断骨头他们不会疼，他们甚至喜欢听那个声响。

你发炎发烧死在那，他们也不过是多埋一具尸体罢了。

可毒打不过是肉体上的疼痛，最让我心痛的是，那个老奶奶还是交代出了自己的存折密码。

里面的钱不多，五万块，但已经是她的毕生积蓄了。

我们用的理由是——她的孙子生病住院要做手术。

她到最后给出密码之后还不放心的给我们重复：「一定要去给他交医药费啊。」

听着她苍老颤抖的哭声，我蜷缩在潮湿的泥土中，捂着自己因为肋骨断裂而不断发出森森剧痛的胸口，脸上是分不清泪水还是血液的粘稠。

作为惩罚，他们整整一个星期连一口水都没有给我喝。

小洁不同，她很配合，因为一口温柔亲切的广东话，骗了一群老头。

总额都快要上百万了。

她比我更加能够适应这种环境，就好像她从前身处的生活与现在没什么不同。

她很快嘴上就称呼起了这里看守的喽啰这个哥那个哥，从他们那能得到一些好处，比如去得到一些好的食物罐头。

她把这些罐头拿给我，喂我吃，喂我喝，小心的给我包扎伤口，满眼的真诚。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在回馈她身处于极度黑暗时候，我给她的那一个拥抱。

那时候的我已经快死了，没吃没喝，发烧很久，我已经不再抱有活着的希望。

她毫无办法，不停的哭着问我：「这世界上再没你在乎的人了吗？你不想回家？」

我眼睛酸涩，没想到死到临头，还有力气难过。

我说：「我没有家。」

小洁也哭了：「那我呢，你会不会在乎我，能不能站起来，陪我一起离开这儿？」

她哭的比我难过，比我无助。

我不知道我的死会对她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那一刻，我忽然醒悟到，我应当活着，小洁也应当活着。

该死的，另有他人啊。

我开始像小洁一样，学着去适应这里的生活。

不求什么‘奖赏’，只求不要挨打，别死在这儿。

但小洁还是先我一步，她傍上了这里的一个看守头头。

这个地方山高水远，就是一个村子，没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看守在这地方十分枯燥。

小洁个子不高，长相漂亮，尤其身材很好，又是大学生，和那些他们随便拐来的女孩子不同，所以那个头头很快就上钩了，还把她当个宝。

托小洁的福，我的生活待遇也变好了。

我们不再用去打电话，而是和一些寨子里的越南大妈们承担起了做饭洗衣服的‘后勤’职责。

这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这让我们觉得，我们好像还有希望。

这可能就是我们从外面那个岁月静好的世界中，所带来的天真吧。

我们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生活。

因为那段时间，没有云康。

那个魔头不存在的地方，就不会有杀戮。

可好景不长。

云康回来了。

他还给小洁带了一份礼物。

是真的礼物，不是别的。

——一块蛋糕。

精美的蛋糕，从美国带回来的。

可这时候的小洁已经不是小洁了，她早成了看守头头的女朋友。

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

云康得知这件事后，忽然暴怒。

他掏出枪，一枪下去就爆了看守的头。

当时小洁还站在边上，身上溅满了她‘男朋友’的鲜血和脑浆。

她呆呆的站在那，然后忽然开始尖叫。

没等她来得及反应，云康就把小洁拖到一旁的栏杆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强奸了。

他是那样粗暴。

小洁就像一只正在被他残忍屠杀的牲口一样，她的惨叫声，至今还会回响于我的噩梦当中，每一次听到，我就心痛心慌耳鸣，浑身扼制不住的发抖。

小洁当场就死了。

她的内脏好像被断裂的骨头刺破，最后整个人都歪曲而肿胀。

从凄烈的惨叫到凝滞般的寂静。

也不过是短短一个下午。

那天下午，整个寨子里都没人敢说话。

他们怕云康，一直很怕。

而我也直至失去小洁的那个下午，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什么叫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