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振林樾一梦浮生 著

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二次见到父亲。

他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和第一次见面时想把我和母亲杀死的狰狞完全不同。

父亲上下打量着我，满意点点头：「虽然瘦弱了些，但总归模样不错，相信皇后娘娘和五皇子都会满意。」

嫡妹姜明珠搂住父亲的胳膊摇晃着撒娇：「爹爹您什么意思，难道我模样就差了？」

父亲轻轻拍拍她脑袋：「傻丫头，在爹爹眼里我女儿是最最漂亮，最最可爱的掌上明珠，其他人怎么可以和你比。」

父亲说「其他人」时看了我一眼，好似我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猫猫狗狗。

嫡妹也回头瞪我一眼：「恭喜姐姐，你这种乡下土妞终于可以出嫁了，还是皇子妃哦。不过等你成了皇子妃可要记得是我给你的恩典，不然凭你的身份能嫁给穷秀才都是高攀。」

父亲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嫡妹的鼻子：「你呀你，爹爹知道你最懂姐妹情深了。」

转头又蹙眉嘱咐我：「你妹妹还小，你当姐姐的要多照顾她一些才是。」

哦，妹妹还小？

妹妹不过比我小半年而已，她还小，我就是大人了吗？

不过我不会反驳，只低垂着眉眼，心里将嫡妹对我做过的事情过了一遍。

妹妹小时候只是做一些诸如踹翻我和娘的饭碗，撕烂我们衣服，砸了我们房间桌椅板凳这点小事。

等妹妹长大，便是以考验我和母亲的生命极限为乐。

我能活着，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还没玩够我们而已。

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也是，我和娘出身卑贱，只要没被弄死，都得跪着感谢他们这一家子高抬贵手。

旁观他们父女二人亲昵半天，最终我才明白这次叫我来是为了何事。

原来嫡妹的未婚夫五皇子牵连到皇权争斗中，不仅被折断一条腿，更是被扔到京西看守皇陵。

这说明五皇子这辈子甭想登上顶峰，就连过正常人日子都是奢望。

嫡妹是长公主外孙女，是最得宠朝阳郡主的唯一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这种没用的男人？

可是父亲是文官，名声就是文官的命根子，他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于是父亲嫡母商议过后，推我出来顶锅。

反正当初太后只是口头赐婚，我是姜府长姐，由我先出嫁顺理成章。

听完父亲吩咐之后，我无悲无喜走出正院。

十几年后院卑微生活下来，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拒接的权力，任何命令只能接受。

望着枝头嘶吼鸣叫的蝉，我的眼里忍不住蓄满了泪水。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娘。

我娘活得还不如一只蝉，蝉在地下努力挣扎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好歹还能飞上树梢释放自由。

而我娘吃苦受累好不容易供养出爹爹，到最后却没有享一天清福，连声嘶力竭悲鸣啼哭都不能。

我出嫁那日，紧紧抱着娘哭了很久。

送嫁婆子不耐烦，扬手就要给我巴掌，她还当我依旧是姜家可怜庶女。

我微笑着送过脸庞：「嬷嬷你尽管打，反正五皇子不受宠，他也不会计较自己刚进门的媳妇是个大肿脸。」

这个嬷嬷是嫡母心腹，往日里嫡妹嫌打人手疼，都是她扇我耳光。

每次将我扇成猪头脸，妹妹就拍手欢笑。

「姐姐你脸色好棒，红扑扑的好可爱，比涂上天下最优质的胭脂都漂亮。」

「还有这胖乎乎的感觉，一看就是吃穿不愁的大小姐，会让穷人嫉妒死的。」

只是这一次，嬷嬷只狠狠剜了我一眼，却没有落下巴掌。

嬷嬷没好气道：「你不过一个乡下野麻雀，不会以为嫁入皇家就真成凤凰了吧？拿捏不了你，难道我们还拿捏不了你姨娘？」

我胆怯地小声道：「嬷嬷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她得意扬扬将我推出门，顺手在我腰上扭了一把。

我忍着痛，直到稳稳坐上花轿，我才露出一抹微笑。

我凑到嬷嬷耳边小声道：「我娘在你们手里又怎样？我离开了，你们以为我娘还会想活着？」

这么多年娘亲忍辱负重，不过就是为了让我能活下去。

如果不是为了我，以娘亲刚强的性子早就和父亲拼个你死我活，哪怕不能杀死父亲，也定然会咬下父亲一块肉后才自尽。

我闭了闭双眸，忍下又要流出的眼泪，冷笑一声。

「你回去告诉父亲，我是没有能力护住自己和母亲，可若是我一刀捅死五皇子，你猜父亲下场会如何？」

五皇子再不得宠，再被皇上厌弃，他也是正经的皇子。

如果我杀死他，那姜家满门都会落一个死无全尸。

嬷嬷脸色大变：「你敢！你要真敢，夫人定然会将你姨娘千刀万剐。」

我笑了：「嬷嬷觉得，我娘现在的生活和凌迟有什么区别？」

明明是原配妻子，明明是我娘和外公含辛茹苦将父亲供养读书。

可父亲发达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主动凑到朝阳郡主身边。

他若是好好和我娘和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毕竟书生功成名就便抛妻弃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可偏偏他不，因为他不想落那样的坏名声。

于是他便让人在我娘进京路上掠走了她，让她背上不洁的名声。

而他只是将我娘降为妾室，还接受了我娘肚子里的孩子，多么有情有义的读书人。

哪怕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情况，可因为长公主和朝阳郡主，他们也不敢多加置喙。

那么可怜的，只有我和我娘。

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翻身机会，谢谢他们亲自把剑递到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