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曾照我佚名 著

我又抿了一口威士忌，语气淡漠：

“我开车来的，很方便。你有事直接找她帮忙就好，不用特意告诉我。”

林屿森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尴尬地笑了笑。

“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我说完侧头，正对上苏知意那双含着怒意的黑眸。

我不懂自己哪句话惹她不快。

不过转瞬间就抛到脑后。

席间，他们三人用家乡话聊得热火朝天，我专注地玩着手机。

桌面突然多了杯粉红色的饮品。

苏知意声音清冷，“见你一直在喝酒，让人调了杯果汁鸡尾酒。”

我愣了一下。

“鸡尾酒？我更习惯纯威士忌。”

抬眼间，看到林屿森直勾勾盯着那杯饮品，目光闪烁不定。

“你想喝这个？”我把杯子推向他，“拿去吧。”

苏知意倏地起身，冷冷道：

“去趟洗手间。”

中途，我出去接了个重要客户电话，回包间时，听见丈母娘尖利的乡音。

“你都是影后了，现在也不靠他家资源了，还留着他干嘛？”

我的手停在门把上。

这方言我再熟悉不过。

新婚那会儿，我想方设法讨好苏知意的家人，连带着把他们的家乡话都学了个七七八八。

苏知意的声音透着寒意。

“妈，这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时安待我很好，自从他爸走后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您这样说会伤他的心。”

丈母娘重重叹气，“要不是当年那场官司耽误了你，你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嫁给他，屿森也不会找那种女人。现在不一样了，你事业有成，他还得靠你养活。给他笔钱打发了算了！”

林屿森轻声劝道。

“伯母，这话说得不太合适。”

我握紧了拳头。

要是苏知意同意......

一阵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片刻沉默后，苏知意冷冽的声音响起。

“我不可能背叛时安！我们是夫妻。妈，他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些话以后别再提了！”

我站在门外，五味杂陈。

既欣慰又失落。

我和苏知意最后一次大吵，源于林屿森的女儿。

7.

那天下班回家，我看到林屿森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女儿在旁边玩耍。

他微笑着解释。

“苏知意落了份重要文件在家，我陪她取回来。”

我的目光落在小女孩手中的相框上。

那是父亲生命最后一个月，特意找人定制的全家福。

“爸爸留给你的东西很多，大多是花钱能买到的。这张照片记录了我们最后的团聚时光，是爸爸想给你的特别礼物。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爸爸还在身边。”

自从父亲离世，我把相框摆在显眼的电视柜上，连擦拭都小心翼翼，生怕留下痕迹。

此刻，那个珍贵的相框被小女孩当玩具般甩来甩去。

玻璃碎片四溅，照片撕裂成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喉咙像被掐住，僵硬地伸手去抢。

耳边只剩下林屿森的惊叫声，女孩的啼哭声，还有从书房冲出来的苏知意的怒斥。

“时安，你疯了吗？不就是个相框，重新配一个就是了！”

我颤抖着举起破碎的相框，声音嘶哑：

“重新配一个？你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相框？”

苏知意这才想起这相框的意义，脸色骤变，慌乱地想拉我。

“对不起时安，我马上找人修复，一定能恢复原样！”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

“给我滚！”

“全都给我滚出去！”

苏知意踉跄着后退，撞在茶几边缘。

她瘦弱的身形显得异常脆弱。

她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苏知意！”

林屿森连忙扶住她，转身对我怒吼：

“我出钱重新做一个，做十个都行！是我女儿不懂事，你干嘛动手！她每天为了工作那么拼命，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我仿佛被关进真空玻璃罩。

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眼前的画面支离破碎。

满地的玻璃碎片；

林屿森焦急的脸；

苏知意受伤的目光......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向后倒去。

“时安！”

在失去意识前，我做了个梦。

青草萋萋的河畔，父亲穿着最爱的那套西装，靠着老树凝望远方。

8.

欣喜若狂地奔向前方，迫不及待地喊出“爸爸”。

他微笑着回过头来，说着什么。

那声音温暖而熟悉，仿佛就在耳边。

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具体的字句。

我焦躁不安地挣扎着。

猛然惊醒——

抬眼便对上苏知意专注的目光。

我条件反射般扭过脸去，抗拒与她对视。

“我找了专业师傅修好了，你看看效果。”

空荡的房间里，苏知意轻声细语。

一个崭新的相框递到眼前。

我接过来摩挲了几下，随即推回：

“已经面目全非了。”

框架更换，玻璃也不是原来那块。

物是人非。

苏知意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开口：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屿森得知前因后果，懊悔不已，一直守在这里想当面向你道歉，直到很晚才离开。请别怪他，是我考虑不周，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

我轻眨双眼，缓缓转向她。

那张向来完美无瑕的脸庞，此刻却带着明显的指痕，让一贯注重形象管理的她看起来格外狼狈。

察觉到我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苏知意紧绷的嘴角稍稍放松，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时安，我就知道你不会记恨我。虽然你今天确实有点冲动，但我能理解。只要别让妈知道就好，以后我和屿森之间——”

“离婚吧。”

我突然打断她的话。

苏知意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刚说什么？”

我平静地又说了一遍。

“我们离婚吧。”

苏知意眉头紧锁，深深吸气，语气中带着克制：

“时安，我明白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是，说这种伤人的话并不妥当，难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当然记得那次。

婚后第二年，苏知意事业正处上升期，我因为她忙于拍戏见不到人而大发脾气，一气之下提出离婚。

她只是冷冷丢下“随你便”，就搬去了酒店。

那一个月我度日如年，懊悔不已。

最后还是妈妈出面替我道歉，才让苏知意回了家。

那晚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疲惫的面容，沉声承诺再也不会冲动行事。

“这次我是认真——”

“时安！”

苏知意柔声打断，眼中满是心疼。

“你现在心情不好，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今天的事谁都不想发生，你也发泄过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9.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要参加重要的品牌代言发布会，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就在书房将就一晚。”

苏知意离开后，我望向窗外。

漆黑一片，连星光都被吞噬。

宛如无法逃脱的牢笼。

接下来几天，苏知意的行程突然清闲起来，几乎整天待在家里。

没有通告，推掉应酬。

按时回家，甚至亲自下厨。

往日不停响起的手机铃声也归于平静。

连林屿森的名字都不再出现在她口中。

这样的改变若是发生在一年前，我一定会欣喜若狂，缠着她撒娇，直到她放下一切专心陪我。

而现在，我只觉得窒息。

她的脚步声，她和佣人交谈的声音，书房里传来的键盘声。

每一个细节都令我难以忍受。

如同阴暗角落里的霉斑，在我全身蔓延，令人作呕。

我回到了从前的家。

父亲离世三年后，妈妈一直独自支撑着这个家，对我的关心丝毫未减，我心存感激，每逢节日都会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但这个承载着父亲记忆的地方，总让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不自觉地减少了回家的频率。

幸好还有琴房。

那是我的避风港。

每每想起父亲的远见，我都心怀感激。

妈妈见到我很开心，忙着张罗茶点，

书房里，我告诉她我要离婚。

她沉默片刻，轻声说：

“苏知意已经跟我说了那天的事，她确实很内疚。时安，这只是个意外，别太执着，你父亲若在天有灵，也会这么说的。”

我摇摇头：

“不是因为那件事。”

妈妈仔细打量我，忽然变了脸色。

“她背叛你了？”

“没有。”

“难道是她想离婚？”

“都不对，只是我对她没感觉了。”

妈妈陷入沉思，许久才开口：

“时安，妈希望你三思而后行，特别是婚姻大事，别像从前那样冲动后悔。”

我起身，轻声说：

“妈，我心意已决，今天来是想提前告诉你。”

妈妈望着我，长叹一声。

我离开时，她跟了出来。

10.

她目光如炬地望着我，语气严肃：

“时安，你已经到了该承担责任的年纪，一句轻率的离婚就能让整个集团陷入危机。妈妈一直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作为丈夫，你也该为她考虑考虑了。”

……

我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苏知意用那双清澈的眸子注视我。

“时安，我保证以后会空出更多时间陪你。”

管家从我记事起就在身边，父亲离世后更是形影不离。

“少爷，苏小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伴侣。男人若总是这般消沉，难免会让妻子心生芥蒂。这世上不乏虎视眈眈的人啊。”

梦境中，过去的我带着嘲讽开口：

“明明是你死缠烂打把人追到手，现在又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那个夜晚，管家休假，苏知意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

我头痛欲裂，早早躺下。

再度睁眼时，浑身滚烫，眼前一片昏暗，难受得像是要散架。

手机显示已是深夜十一点。

我挣扎着拨通苏知意的号码。

无人应答。

只好立刻联系急救中心，并报上了家里的门禁密码。

当我在病房中转醒，发现苏知意正守在床边。

看到我醒来，她立即将我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颤抖。

“时安，对不起，昨晚在谈一个重要项目，没能及时赶回来。幸好你叫了救护车，医生说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轻轻推开她的拥抱。

“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去忙工作吧。”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时安，我是你的妻子，你生病住院我怎么可能不陪在身边？最近你到底怎么了...”

我沉默着闭上眼睛。

苏知意趴在床边睡着后，我刷到了林屿森的朋友圈动态。

【小公主昨晚发高烧，多亏某人接到电话立马赶来陪护。兜兜转转，原来真心相待的人始终都在。】

配图里是个小女孩靠在某人腿上安睡。

那人的面容虽然有些模糊，但我一眼就认出是苏知意。

医生刚才透露，是凌晨一点多接到我“妻子”打来的电话，她才知道我住院的消息随即赶来。

也就是说，苏知意直到那个时候才回家发现我不在。

我望着她疲惫的睡颜。

折腾了一整夜，想必累坏了。

入睡前她一直在低头发消息，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迷茫。

我心头一动，悄悄拿过她的手机。

密码依然没改。

11.

那是我当初霸道地设定的，用了我的生日。

解开锁屏，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微信对话。

【昨晚你明明也动情了，为什么还在最后一步时临阵脱逃！】

【他对我的感情太深，万一...他承受不住，我不忍心这样对他。】

【如果当时我坚持到底，你会选择我吗？】

【会。】

……

苏知意醒来时，看见霍时安正倚在窗边，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握着碗，沉默地喝着热粥。

他的动作虽然缓慢，但眼神中透着久违的坚定。

她愣住了。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般沉稳从容的样子了。

对，沉稳从容。

初见那天，这个词就在她脑海中萦绕。

那时他站在片场，面对导演的刁难，始终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即便被误解和质疑，他也只是微微皱眉，用理性而克制的态度试图沟通。

面对导演蛮不讲理的态度时，他的表情虽然略显困扰，但依然保持着绅士的风范。

她知道，这是个出身名门的男人，从小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却也因此不擅长处理这种粗暴的冲突。

那天，一向独来独往的她，破天荒地打破了多年来的处事原则，挺身而出替他说话。

林屿森很是惊讶。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内心却无比畅快，充满欢欣鼓舞。

因为她看见那个男人望向自己时，眼神中流露出赞赏和感激。

当霍时安以优雅而坚定的姿态向她表白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外人眼中，她是那个高冷傲慢的十八线女明星。

可只有她心里明白，表面的疏离和冷漠，不过是掩饰内心自卑与惶恐的伪装。

酗酒的父亲早早撒手人寰。

母亲虽然深爱着她，却总是展现出令她厌恶的市侩和刻薄。

这些阴影如影随形，让她无法摆脱。

她已经认命，准备走上命运为她安排的注定之路。

光是看到霍时安开的那辆豪车，就让还在精打细算的她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没工夫陪他玩什么富家公子的游戏。

可他却执着地追求了她整整三年。

声势浩大，人尽皆知。

她一向不善表达真情实感，很难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能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示爱意。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恍然大悟。

他之所以敢于坦诚表达，是因为从小就被爱意环绕。

12.

尽管一再推拒，但她不得不承认，霍时安的执着追求让她逐渐走出了原生家庭的阴影，重拾信心，找回了被爱的勇气。

那笔高达五百万的违约金，却让她瞬间跌回谷底。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阶层的天堑。

当霍时安轻描淡写地递过五百万的支票，说这不过是他的零用钱时，她心中除了感激，竟还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她拍了整整三年戏才攒下二十万，而在他眼里，这笔巨款仅仅是零花钱。

这种令人窒息的差距，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驱使她在事业上拼命向前，只为填补那一刻在霍时安面前失落的自尊。

婚后，她格外热衷于给霍时安买礼物。

每当看见他戴着她精心挑选的腕表，开着她送的限量版跑车，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时，她内心充满成就感，仿佛终于配得上这份真挚的爱。

她明白母亲对他说话常带刺。

但在她看来，这也情有可原。

长期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难免带着些市侩和偏见。若不势利，就难以在残酷现实中求得生存。

那终究是生她养她的人。

霍时安该体谅才是。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即便偶尔会流露出失落，最终总是绽放温暖的笑容，轻声说：

“没事的，我理解阿姨是为你好。”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回报这份包容，林屿森就突然闯入了她的世界。

他带着满身伤痕向她求助。

面对林屿森，她心绪难平。

刚出道那会儿，因为同在一个经纪公司，又都是选秀节目出身的缘故，两人走得很近。

她以为，纵然没有明说，他们之间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都是从素人一步步熬出来的。

没有背景，却凭借不懈的努力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

然而从霍时安口中听到的却是：“普通朋友罢了。”

这让她心头一沉。

那时有个富家千金正疯狂追求他。

这份失落转瞬即逝。

与其说是情感上的背叛，不如说是被同路人权衡利弊后抛弃的耻辱与愤怒。

半年前。

林屿森突然造访她的工作室，一身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眼神黯淡地说需要她帮忙，这让她恍惚了一瞬。

曾经弃她而去的人，如今却低声下气地求助于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无助和颓废。

这让她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

13.

她以优雅从容的姿态，帮他化解种种困境。

林屿森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叹与臣服，懊悔与遗憾，以及难以掩饰的炙热渴慕。

那段日子，她沉醉于被需要、被仰望的快感中，享受着昔日同窗如今匍匐在她脚下的成就感。

完全忽视了霍时安的存在。

她隐约察觉到他的改变。

不再主动分享生活趣事，不再在她工作时送来暖心的宵夜，她难得在家时他也只是默默待在健身房，连每天为她准备的营养餐都改由厨师送来。

可她并未放在心上。

霍时安对她的爱深入骨髓，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过是因为她忙于工作而有些小情绪罢了。

等忙完这阵子，随便哄哄就好。

在她见过的人中，没有比时安更容易哄的了。

往常只消送个小礼物，说几句体贴话，或是随口应下什么小要求。

他紧绷的神情就会放松，冷淡的表情也会转为明朗，勾起唇角说：

“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就原谅你了。”

直到某一刻，她才惊觉事情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那次庆功宴上，她当众说了他几句，他虽然没有反驳，却在离场时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拥抱。

她想起曾在社交平台看到的一个讨论。

“如何定义生理性喜欢？”

当时她不以为然地笑了，因为她坚信，时安对她就是这种依赖。

可他竟然躲开了她张开的双臂。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她心乱如麻。

夜里她迫切地想要亲近他，试图平息内心的不安。

在亲密时刻，他们向来默契。

他修长的身材，如玉的肌肤，压抑的低喘，曾给她带来无数欢愉。

事业最艰难的时期，她几乎夜夜索取，一刻也不愿分离。

但这次时安推开了她。

“今天很累。”

他平静地说，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

她咬着唇，强忍着眼泪。

内心涌起一阵慌乱和无措。

与此同时，林屿森开始若有若无地制造暧昧。

深夜独处时流露的脆弱，谈及往事时的沉默，诉说困境时的依赖，疲惫时的请求。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在这份依赖中寻求安全感。

仿佛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你依然是那个闪耀的明星，总会有人需要你的温暖，若不是这个，便是那个。

于是，她纵容自己沉溺在与林屿森这种暧昧的氛围中。

一如当年。

14.

那个摔碎的相框让她如梦初醒。

第一次见到时安这般失控的样子。

他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失望与抗拒，甚至带着几分憎恶。

这一幕让她心头剧震，难以接受。

眼前这个陌生的他，真的是自己深爱的时安吗？

为什么他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在心头蔓延。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惶恐。

就像心底最珍视的宝物正在一点点流失。

她开始刻意增加陪伴的时间。

期待能看到他展露笑颜。

记得从前他总是因为她工作太忙而闹情绪。

对于林屿森，她让经纪人全权负责，刻意避免私下接触。

然而时安不但轻易提出离婚，整个人也变得冷若冰霜，言语间满是疏离。

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怒意。

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

时安一向要强，或许是她太过纵容他的倔强。

那晚从瑜伽室出来，林屿森打来电话。

他声音里带着担忧说女儿发烧了，问她能否帮忙送医。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立刻答应。

看完医生回来，林屿森突然红了眼圈。

“还记得大学时光吗？那时你总在我身边，要是当初我能看清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也许是被时安冷落的郁结，也许是运动后荷尔蒙作祟。

不知怎的，他们吻在了一起。

从客厅到书房，最后倒在沙发上。

林屿森比想象中更加热情奔放。

他一件件褪去衣衫。

解开她的衣扣。

做着那些时安从未尝试过的亲密，像潮水般一波波将她淹没。

忽然间，一声冰冷的呼唤划破迷乱。

“苏知意！”

是时安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用力推开面色潮红的林屿森，慌乱地抓起衣物逃离。

霍时安又添了一份意面。

苏知意怔住了。

“怎么又吃？”

时安侧过脸，目光淡淡扫过。

“饿了，好久没尝到这么美味的意面了。”

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苏知意心头一松，昨夜的懊悔与自责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微笑着靠近，语气里带着释然。

“真高兴看到你恢复活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5.

他安静地用完最后一口面，擦了擦嘴角说：

“我需要出差一段时间。”

“去哪儿？”

他抬眼，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公司有个海外项目需要谈判，得去国外待一阵。”

苏知意望着那双曾让她一见倾心的眸子，心头涌起暖意。

“回来后，我们要个宝宝好不好？”

时安离开了。

带着一只定制手提箱，穿着许久未见的休闲西装，戴着无线耳机，听着音乐向她挥手作别。

她频繁拨打他的电话。

有时通，有时不通。

“在开会，信号不好。”他总是这样解释。

奇怪的是，明明因工作聚少离多早已习惯，这次却格外想念。

联系不上时，她就查阅那个国家的资料，了解当地风土人情。

想象他在异国他乡的点点滴滴。

她自嘲地笑了，不明白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却又沉溺其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思念。

林屿森找上门来。

因为她切断一切联系，他直接来到家中。

那天她仓皇逃离后，他问出那个问题：能否选择他？

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时确实是真心的。

毕竟在林屿森没有挑明之前，他们之间只差最后一步。

某种程度上，这个答案也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对苏知意而言，少时因身份悬殊而被拒绝的伤痛，在林屿森热烈拥抱她的那晚，终于画上句点。

他带着红酒造访。

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是来道别的。”

她沉默不语。

与青春岁月告别。

也与那个自卑的少女说再见。

杯盏交错间。

白昼渐暗。

视线渐渐模糊。

血液沸腾。

难以自持。

当门锁轻响，时安拉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时。

她和林屿森正衣衫不整地纠缠在沙发上。

呼吸急促，难舍难分。

她惊慌失措地对上时安的目光。

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多年后，当记忆因年岁流逝而渐渐模糊，唯独那一刻永远清晰。

汗湿的肌肤，敞开的门扉送来的凉风，还有时安带着讽刺的语调。

16.

“苏知意，我们离婚吧！”

领离婚证那天，霍母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你这个贱人！我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却因为你，沦为了全网嘲笑的对象！”

霍母狠狠地将她推开。

“当年我就该听他爸的建议，不让他娶你！是我一时心软，才让你进门！现在好了，毁了他的前程！”

苏知意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雕塑。

肩膀微微颤抖着。

一旁，苏母针锋相对地与霍母争执。

“你儿子就是个废物！全靠我女儿的资源才有今天！离婚还想分我女儿的财产，做梦！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早该离了！”

她又拽着苏知意的手臂。

“抬起头来！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怕他们霍家不成？分开对你更好！”

苏知意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虚幻。

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

她驻足不前，只为最后看时安一眼。

离婚进行得太快了。

从那天他提出离婚到现在，短短几次见面就要画上句点。

她心里积压着太多话想对他说。

想请求原谅，想挽回感情，想再次温柔以待。

可时安每次见面都戴着墨镜，表现得冷若冰霜。

她心如刀绞地明白。

那是他刻意竖起的高墙。

那个曾经对爱她入骨的少年，此刻该有多痛苦啊！

此时，时安一边接电话一边走了出来。

苏知意想上前。

时安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说：“我在谈投资，稍等。”

“对，这个项目的回报率我很看好，资金可以马上到位...”他继续说着，朝着长椅走去。

漫长的通话持续着。

霍母离开了，苏母也走了。

唯有苏知意静静伫立，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在心中反复排练着想说的话。

终于，电话结束了。

她紧张地咬着下唇。

他却仰望天空，轻叹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步伐从容不迫，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苏知意如同被冻结在原地。

生命仿佛被抽离般空洞。

离婚后，苏知意数次前往投资公司寻找时安。

她天真地以为，离婚不过是对错误的惩罚，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曾经他追逐她的脚步，现在换她追寻他的身影。

但时安的反应令她措手不及。

没有憎恨，没有怨怼。

点头示意，寒暄数语。

像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每当其他投资人找他，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她只能一次次无声地到来，又黯然离去。

17.

林屿森三番五次找上门。

有时独自前来，时而与苏母结伴而至。

每次都被她怒火中烧地赶走。

当她歇斯底里地甩出那记耳光后，他再也按捺不住，咆哮道：

“你装什么清高？明明是你也动了心，何必把责任都推给我？说什么被灌醉了，可醉酒的女人怎么会那般主动，你就是想洗白自己！”

“还妄想挽回霍时安？别做白日梦了！他早已对你失望透顶！”

“他出国那段时间，每天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动态，说什么妻子心有所属他该知难而退，说如果妻子变心他会选择放手，说真爱就要懂得成全。我当时像个傻瓜一样中了圈套，后来才发现那些内容都是特意设置只让我看到，他出国根本就是在设局，那些话都是为了引我上钩！他甚至精确到告知回国时间，就是要当场抓获！”

“如何？你眼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丈夫，也有你意想不到的手段吧！”

苏知意呆滞地聆听着，艰难地消化每一个字眼。

她回想起他突如其来的疏离。

回想起他不再流露依恋。

回想起那个清晨他提出的分离......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不是一时冲动，不是无理取闹。

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放弃了这段感情。

公司的事务她已许久不闻不问。

经纪人不断汇报的负面消息。

她充耳不闻，提不起半点兴致。

从前在娱乐圈拼搏不息，勇往直前，全因为喜欢看到时安收到礼物时的惊喜，那双会发光的眼睛，还有温柔的微笑。

如今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名利浮云，转瞬即逝。

够维持生活就好。

某天出门时，经纪人突然来电：

“您要赔付违约金了。”

她怔了片刻。

随即苦笑着摇头，依旧前往公司。

她几乎每日都去公司偷看他。

不再靠近时安，只在远处的休息区默默注视。

直到有一天，时安平静地开口：

“请你别再出现了，看到你会让我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她脸色惨白，颤抖着转身逃离。

此后，她只敢远远地守望。

看他专注地看着企划书。

看他与投资人谈笑风生。

看他一丝不苟地审核每份合同。

她心中五味杂陈。

欣慰的是，时安终于找回了昔日阳光开朗的模样。

痛苦的是。

他绽放的笑容，已与她再无瓜葛。

18.

公寓被银行收回，她和母亲只能搬到一处小区的老房子里。

母亲整日在家里哭闹不止，时而咒骂，时而痛哭。

“要不是那个负心汉抛弃我们，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一个孩子都不给我们留，钱也卷走了！他就是个畜生！”

苏知意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们不就是从这样的日子过来的吗？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怪得了谁？当初他还帮我付了违约金，救了我的事业。”

母亲有一次去菜市场买菜很晚没回，她强撑着从床上起来去找。

看见母亲正被一个女人揪着衣领骂：

“你这老太婆眼瞎啊？我这身香奈儿限量款，你往上面泼什么脏水？不赔钱别想走！”

苏知意认出那是林屿森的前妻。

而林屿森就站在不远处。

看样子，他还是回到了前妻身边。

林屿森在昏暗的路灯下与她四目相对，神情复杂，却始终沉默不语。

苏知意把身上仅剩的五千块钱赔给了那个女人，此后再无分文。

她最终决定，带着母亲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去。那里还有一处祖屋，还有一片果园。

回去，至少能养活她们母女俩。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路过那栋写字楼。

这一次，她鼓起勇气走进大厅，因为想再听一次时安的声音。

时安正和同事讨论项目。

神采奕奕，意气风发，是他最好的样子。

“时安，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考虑生个孩子？”

“结婚时答应过父亲，先专注事业三年再说。”

“这是为什么呢？”同事不解地问。

“父亲的决定总是对的，我就按他说的做了。”

“那后来呢？婚姻持续了那么久。”

时安淡淡一笑。

“到最后，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

当天夜里，苏知意坐上了开往老家的火车。

昏暗的车厢里，她望着窗外发呆。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洒下清冷的光。

曾经，她也拥有过这样一轮明月。

照亮她，温暖她，滋养她。

她得以成长，绽放，直面人生。

而如今。

明月不再眷顾。

于是她重归黑暗，回到了起点。

再无光芒。

（完）